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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城老街的樹

隨著經歷的紛繁世事多了,那些曾經鮮活過的記憶就會不知不覺地模糊起來。但這并不是遺忘,只要遇見某個不經意的時機和某個神似的場景,那些沉入思海的記憶就會如潮水般涌來,往事又重新歷久彌新。

我有幸參加2020年的中青年作家培訓,雖到土城三天卻無暇出門,還好傍晚不參加討論了,就悄悄和同行的小伙伴一起走上了老街。

歲月斑駁化了的石板路,風吹雨淋化了的磚墻,滿面滄桑了的木門、木窗,蒼黑的屋瓦,低矮的屋檐。三、五個老人坐在街邊,表情安閑地打量著行人;孩子們旁若無人地肆意在街面上戲鬧;穿白背心的干瘦老人和小孫子一起做著游戲;一個孩子踉踉蹌蹌地學步,一頭蒼蒼白發(fā)的老嫗像守衛(wèi)雛雞般尾隨其后。街道兩邊一溜的,都是擺滿面條、苕絲糖、霉豆腐、小圓扇、抓癢的小竹耙、竹杯等貨物的店鋪。一路走過去,街邊的木牌上都寫著苕湯圓、春卷、涼粉幾乎家家一樣......這就是土城老街。

在我的家鄉(xiāng)也有這樣一條老街。我在街上天真無邪地和小伙伴們抓子兒、跳橡皮筋、玩老鷹捉小雞、踢鍵子、丟沙包……老街承載著我童年、少年、青年成長的喜怒哀樂,它像個經歷了太多滄桑歲月的母親的懷抱,更像一張飽經坎坷磨難已溝壑縱橫的老面孔。它迎接過一茬又一茬走進老街的新見聞,也送走一茬又一茬離開老街的熟故事;它見證了破舊立新的硝煙,也見證著日新月異的巨變;它熟悉一支支送葬的驪歌,也聽慣了一曲曲迎親的嗩吶歡唱…….

街頭巷尾的花花草草,和老街最是相親,那么隨意地生長著,也許經過歲月磨礪,它們自然成了土城老街居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老街的悲歡離合,老街的來來去去,老街的興衰,隨著一輩又一輩的新舊更替,很多故事都失傳了。后人記得住的,這里的草木記得??;后人沒能記住的,這里的草木也記得住。我們一腳前一腳后的,說不定哪只腳落地就驚擾了守護在這里的袍哥精魂,也說不定哪一家店鋪外的檐下就曾有紅軍在那里荷槍避雨,也說不定哪一處拐角就有汗?jié)褚陆蟮谋雏}夫曾靠樹小憩…….

行人從狹長幽暗的小巷子里走出來,最先看到的是一棵斜倚旁伸出枝葉的榕樹,像個世故又嫵媚的客棧老板娘一般,春風滿面地前來迎接訪客。再朝前走就見這里的老少爺們,光膀赤臂地圍坐在一棵老柳樹下猜拳劃掌,儼然一副鹽運“袍哥”的忠義豪爽模樣。剛走過一家賣面條的店鋪,我竟因街邊、矮墻、屋角處擺放的小花小草而欣喜。或者一棵一抱粗的大榕樹蛇行款步地攔住直行的行人,或者一棵茂盛的梧桐樹從某個石階上方彎下腰來,俏皮地拂動行人的衣袖,或者行人正一路走馬觀花地品味著這條老街風情,一棵歪脖樹歪著頭頸生機勃勃地迎著行人立在街中央,或者干脆就那樣落寞地立在高高的朱德故居、鹽運會、袍哥忠義堂、客棧前邊。若是換在別處,為了街道的整齊劃一,不用多說全都會被無情地砍去。

特別是一處種著綠蘿的街角處,古樸的醬色門窗,透明的窗玻璃,淡桔黃的燈光透過掛著潔白的紗簾,簾縫露出整潔的白床單,顯得格外的親切和熟悉。我仿佛看到,童年的我穿著小碎花布衣,單薄地在街上瘋跑,一回首就看到這樣的一屋人家里泛著這樣的光。像是掩在簾后的那個世界,別有一番我們只能仰望而不可觸及的神秘和優(yōu)雅。那時小小的我像是著了魔般,常常悄無聲息地獨自立在這樣的街角。多想掂起腳尖,就能夠著與王安憶《長恨歌》里的王琦瑤、張愛玲《傾城之戀》里的流蘇、《夢回青河》里的趙定玉那樣美好女子的衣角,最不濟也要是《西廂記》里的崔鶯鶯、《牡丹亭》里的杜麗娘,仿佛這樣就能牽絲掛藤地拽出,小窗后面藏著的故事的細枝末節(jié)般,連小小的我都沾了些婉約優(yōu)雅的一絲半縷般美麗。

暮色隱去了多余的線條,也隱去了老街上樹們的顏色,只剩下一條窄窄的老街,泛著人間煙火的氤氳,一盞盞紅紅的燈籠散發(fā)著暖暖的人間溫情,一個個各具形態(tài)的樹影。歲月遺留下來的老街簡單又古樸,只是這里的樹們仿佛都賦予了人的氣息般活著。走在夜色中,這些樹影仿佛都成了草精樹怪般,一不留神就出現在你的眼前身后,令人感到意外又欣喜,而我樂在其中,留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