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等到校園里最后一片銀杏葉子 也掉下去了。
太陽像是忙亂了一年撒嬌怠工的孩 子,一天比一天早地打著哈欠,不知道去 哪里玩了,徒留著墨色的天空,掩映著遠 方的燈火人家,淡淡朦朧。
媽媽的電話也打來了,北京天冷,注 意穿衣。話不多,然而仿佛感覺得到從電 話那頭傳來的,屬于南方的暖意。
于是才終于知道,北京的冬天,真的 真的,已經來了。
沒有想象中的蕭條肅殺,只有一片 穩(wěn)重厚實的暖灰,覆蓋在長滿皺紋的枝 頭上,將生機與熱鬧掩了去,等待被第二年綠顏色的 風叫醒。不遠處傳來的笑聲陣陣,伴著廣播里溫柔的 女聲,給灰色的大地點綴上活潑的米蘭,粉白,與深 黃。
日子變短也變慢了。偶爾遇見在樓道里讀書的 人,松松地倚靠在向陽帶窗的墻壁上,眼光對上,便看 得到她略顯羞澀的微笑,有時侯,還能看到冬日的陽 光從窗子懶懶流瀉,映在她在讀的《奧菲利亞小姐的 影子》上。
更常遇見的是主席像前,牽著手慢慢走著的老教 授夫婦,冬天落日余暉,天氣微寒,蒼顏白發(fā),繞著夕 陽一圈一圈的走著,仿佛就是從前慢,頗堪入畫,題名 便為“執(zhí)手偕老”。
就是什么也不做,泡杯茶,聽著電話里媽媽絮叨 鄰居家的小貓走丟又找回來了,或是很認真的問我 說,給你織件毛衣,想要藍色還是粉色?
冬天一到,好像心也和日子一起變慢了,變得特 別容易滿足。水藍色的羽絨服一套上,仿佛整個世界 都跟著變得又香又軟;買浴室對面的糖葫蘆,每次總 是要排長長的隊,最后才能沉甸甸地舉在手上;看著 自習室里,枕著書不小心睡著了的小姐姐微微嘟嘴皺 眉的樣子,莫名覺得,生活真的是可愛 至極啊。
只是早起突然變成了一件困難的 事,一枕黑甜成了冬天里最大的奢侈。 就羨慕在溫暖陽光下蜷著身子睡到天 荒地老的黃貓,安詳平靜,有時候也惡 作劇地想,要不要叫醒它呀?
美得像詩。
然而小時候看詞讀詩,總覺得文 人筆下,有關冬天,總是過于悲涼凄 愴。聽風時,他們感傷“天色寒清蒼,北 風叫枯?!?;見) 時,他們嘆“孤舟蓑笠 翁,獨釣寒江) ”;難得有梅花傲) 盛 開,他們也愁“天將暮,) 亂舞,半梅花半飄柳絮”。感 傷冬春,嘆息秋夏,本也顯得小家子氣,若是認真生 活,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點滴日常,無處不美啊。
所以有關冬天,最好不過的是像白居易,將平凡 的日子用紅泥小火爐慢慢煨煮,選個下) 的日子,如 能邀來友人共飲,秉燭夜談,不知東方之既白,自然是 最好不過的,就是山高水遠,友人難至,自己一個人, 看著朦朧的水汽,賞著初綻的梅花,咀嚼著回憶與生 活下酒,也總是美的。
“晚來天欲) ,能飲一杯無?”
還是喜歡冬天。這是一個有關安靜與休養(yǎng)的季 節(jié)。藏了一年的疲憊與軟弱,忍了一年的小迷糊和大 情懷,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任性說出。而那些難以述 諸于口的小小矯情,大) 則將幫我們隱藏。
冬天,生活又安靜,又漫長。我們的心情也是。
聽說過幾天北京下) ,莫名想起宋朝王禹偁的名 句:冬宜密) ,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虛暢;宜詠詩, 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
冬宜密) ,有碎玉聲。
想想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