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田地因為外出打工一直丟荒而貧瘠。田里雜草叢生,泥濘如藤蔓盤桓山腳下的地。三年前的一個春晨,霧大風(fēng)涼,父親決定在家種百香果,重操舊業(yè)。
百香果是藤蔓植物,需要搭棚。支撐的柱子可以是本地產(chǎn)的“大頭竹”,也可是水泥加鋼筋澆灌的柱子。三月開花、端午結(jié)果,可收獲大半年,期間卻不斷需要人打理。燒火開荒、上山砍竹、下地犁田、修葺田路、插苗拔草,修剪枝葉、旺季摘果,到冬末剪掉大部分枝椏,留待嫩芽養(yǎng)分到來春生長。這些事情我都做過了,雖然累而苦,但我是農(nóng)民的女兒,養(yǎng)育我的是那不起眼的土地,也是這一過程,讓我更加懂得了父親,父愛如山,山高而給人踏實感。
父親與母親算是模范夫妻了。25歲的父親與23歲的母親是在相親時互相傾心,談了兩年的戀愛,便永結(jié)同心,生兒育女??v然聚少離多,仍不減彼此深情。記憶中未曾見他們有過一次紅眼或者爭吵。母親溫柔而熱情,父親沉默而踏實,兩人的相愛,實乃為自己所理想的愛情。
父親是個地道的農(nóng)民工,經(jīng)常外出打工。因著當(dāng)時孩子的年齡小,以及奶奶的身體健康,所以他都是打幾個月就回家休息,順便檢查我們的學(xué)業(yè)。小學(xué)時尤其喜歡期末,這意味著可以憑獎狀問他拿零花錢,一塊錢一張。每次從父親手里獎狀換錢時,父親總是笑瞇瞇的。記憶中拿過最多的一次是7塊錢,但總也比不過哥哥和弟弟。
稍大些時,便到了青春的叛逆期。以所看即為世界中心,如井底之蛙般自大狂妄。與父親唯一一次爭執(zhí)便產(chǎn)生于這時期。時過境遷,已然忘卻爭吵的原因與過程。只清晰地想起,父親用沉默代替我的咄咄逼人,在爭吵后的第二天清晨悄然踏上打工之旅。離家的聲響很低,我甚至不知他何時踏上旅程。但我想,那離家的背影該是落寞,是無奈,是不知如何與子女溝通交流的嘆息。那一天,晨霧隱去他的背影,拭去我的怨恨,只留悔恨至今。
此后,我便不曾與父親爭執(zhí),甚至與他人也很少爭吵紅臉。無言的教育勝卻千言萬語,深沉的感情流露于沉默。
高三畢業(yè),種下的百香果便開始收獲了。家中只有奶奶、父親在家,我自然得回家?guī)兔Α2恢罏楹?,我對田地有種親切感,站在路邊放眼望去皆是青色的藤蔓,走進田里,腳踏的是土地的厚實感,抬頭是沉甸甸的青色果實。百香果收購時間在早上十點左右,而家里又種有好幾畝,所以每天跟著父親六點起床,沒吃早餐就拿著膠桶去摘果。裝得差不多的時候,就用大的蛇皮袋裝好。父親負(fù)責(zé)背到??吭诠愤叺碾娷嚿?,然后再載去賣掉。有時候父親背果子的時候,我會停下來看,袋子很大,父親很小,就像是孫悟空在背大山,但是孫悟空有法術(shù)可以減輕重量,甚至可以把它扔下懸崖。父親卻只得負(fù)重前行!
暫時沒有那么多果子成熟時,我們會去摘葉子。百香果長得很快,大概是因為它的藤都是中空的,像吸管那樣,不斷汲取水分跟養(yǎng)料給藤冠上的葉子跟果實。有時候邊摘葉邊聊天,家長里短、學(xué)校趣事都一起交流。累了便摘熟了的果子解渴充饑,實在渴得不行了,父親便教我辨別山泉水,喝下去涼涼的,將夏天的燥熱給驅(qū)走了。
七月炎熱,家鄉(xiāng)會一個星期都不下雨。這時候我們便得挑水淋苗。最記得的是有一次四點半去澆水的時候,太陽還很熱辣,兩個人無言地澆水,太陽的熱情將耐心給融化了。我不耐煩地對父親說,這樣干活效率很低。父親邊澆水邊輕嘆道,“我也知道低效率,但是我們這一代人只能做這些體力活過日子了??孔约旱碾p手賺錢比靠腦子賺錢難。你要勤奮點讀書改變這個低效率的局面。”或是那一聲嘆息,或是父親的土地讓我明白了自我的定位:人不能忘掉自己的根,但同時也要學(xué)會蓬勃向上。
而今,父親仍然種植百香果。那滿眼的青色也會時時入我夢中,喚醒了我沉睡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