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雪淅淅瀝瀝映襯著崔鶯鶯的紅蓋頭紅唇,她的心跳隨著門外腳步的逐漸靠近而顫動,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崔鶯鶯心想。紅蓋頭落地時,一滴晶瑩的淚花也隨之破碎在地面上,碎片里有著他們相擁的身影?!苞L鶯,你久等了?!薄苞L鶯,余下的日子換我來守護你?!? 張生的氣息讓崔鶯鶯的耳垂癢癢的,心也癢癢的。
他們的愛情得到了最好的圓滿,他們的生活也看似只會走向幸福,直到翻案那天。
(二)
相國小姐崔鶯鶯突然變成了賣國賊的女兒,無數(shù)的低聲私語和暗劍般的眼神刺傷著她,讓她無處可逃,過去崔鶯鶯和張生常常散步的那個荷花池成了世人談?wù)撍麄兊膭俚?,嬉戲作詩的那片草地也早已被流言蜚語鋪滿。崔家的大門從此緊閉不開。
崔鶯鶯在窒息的空氣里生活著,“為何窗戶紙如此薄,擋不住世人的目光?為何上天這樣懲罰我?”,崔鶯鶯坐在床鋪邊,大滴的淚珠落下,用微弱的聲音對面前的人說道,紅娘也只能無可奈何的為小姐整理著衣裳。
張生依舊沒有尋到教書的差事,“確實沒有人家會想要一個賣國賊的女婿教書吧!”剛踏進家門,他正想著一會怎么面對崔鶯鶯失望的眼神時,只見紅娘慌亂不堪的端著水盆向里屋跑去,張生大喊:“發(fā)生什么事了?!”,紅娘見是先生便連忙騰出一只手拉住張生的衣袖邊說邊往里走,“老夫人暈過去了!”
只見老夫人臉色慘白,嘴唇發(fā)紫,滿頭虛汗,胡言亂語,大夫搖著頭放下老夫人的脈,“年歲已大,又遭遇這樣的打擊,恐日不久已啊?!贝搡L鶯聽罷便跌坐在地,房內(nèi)一片低聲抽泣聲。
崔鶯鶯幾乎花掉了崔家所有的銀子才體面的送走了從小將自己養(yǎng)育大的夫人,“夫人,您走了,我和張生可怎么辦啊?”
張生皺著眉喝下一口紅娘剛盛出來的清粥,說是清粥,也只不過是清水中有兩粒米罷了,用眼角瞄了一眼面黃肌瘦,形同枯槁的崔鶯鶯,心中充滿動搖與悲哀,“倘若我不是和這賣國賊的女兒成了親,我堂堂一代狀元也不至落到如此下場,喝這清粥就罷了,竟連一份生計活都找不著,我當(dāng)初怎么愛上這樣一個黃臉婆?”
(三)
日子依然過著,崔鶯鶯揉了揉模糊的雙眼,接著將針線穿入下一個孔,“今日賣出多少布料?”“近來天熱,只賣了三五匹”,紅娘織著布回答著,“也不知今日張生能否賣掉幾幅字?!?/span>
張生在大街上游蕩著,看著路邊牽著手說說笑笑的少女們,心中不免一動,“是啊,真像過去眉黛青顰,蓮臉生春的小鶯鶯啊。如今啊,如今……”
踏進家門,張生一屁股坐在床鋪上,看見崔鶯鶯投來的眼神后輕輕地?fù)u了搖頭,“唉,差事差事找不到,仿寫的字也賣不出去,這個家只靠著我們姐妹倆的手藝活,真是不知嫁了人有什么用!”張生聽罷便說:“要不是因為你那好父親,我會落得如此下場嗎?我不嫌棄你便罷,你倒好,還陰陽怪氣的嘲諷起我來。”說罷便哼的一聲一甩袖子進了里屋,崔鶯鶯用衣角抹了抹淚,紅娘見狀便放下手中針線,輕輕拍了拍小姐的肩膀,走進里屋,對張生道:“先生,今日布料賣得太少,小姐難免心情不好,您也別跟她動氣,大家一起渡過難關(guān)?!睆埳撝弁得橹t娘,只見眼前人早已出落得水靈靈,在生活的歷練下不再是從前那般莽撞樣,多了幾分獨特的精神氣,張生心中驚了驚,面上不動聲色的應(yīng)和了一聲,“好的,我一會便出去。”
晚飯依舊是那不變的硬饅頭和清粥,但今日的張生出人意料的沒有抱怨。他觀察著眼前的紅娘,恨自己日日在身邊有如此獨特的一個女子,卻從未注意到過,他回想起那年與鶯鶯游園私會,也是虧得紅娘不懼夫人的責(zé)罵,勇敢協(xié)助才促成這般姻緣,當(dāng)年自己一心扎在崔鶯鶯身上,從未對紅娘多看一眼,如今細(xì)細(xì)瞧來,竟頗具幾分當(dāng)年崔鶯鶯的氣質(zhì)。紅娘即使與崔鶯鶯一同長大,但因出身卑微,對于崔鶯鶯和張生一直保留著幾分怯懦與拘謹(jǐn),而張生恰恰認(rèn)為這是少女般的溫柔與善解人意。
在近幾年生活的摧殘下,崔鶯鶯早已失去當(dāng)年小鶯鶯的那份靈動瀟灑,她計較著分文,曾經(jīng)不釋手的書文也早已成為燒火供暖的材料,張生對崔鶯鶯早已失去興趣,甚至多出幾分厭惡,畢竟他一直認(rèn)為,是因為崔鶯鶯,自己才如此毫無用武之地,他開始在為更加長久的未來打算了,人總不能一輩子喝清粥對吧?張生心想。
(四)
今夜是中秋夜。
崔鶯鶯從好幾個月的銀子里扣下來一些就為了今日能讓大家好好吃一頓,她猛地推開窗子,灑進來的月光讓屋里的晦氣一散而空,“張生!今日我們可以包餃子吃了!”“紅娘,來,把地掃掃,今天是個好日子。”
今天的崔鶯鶯脫掉了棕灰色的布裙,換上唯一一件沒有賣掉的過去的衣裳,“這條裙子是我青春時期最后的回憶了啊,當(dāng)時怎么可能舍得賣掉呢?”想著崔鶯鶯又要落下淚來:“不想了!今日我便要好好的過一天,沖沖這段時間的晦氣!”
紅娘自然將自家小姐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小姐,我來幫您盤個發(fā)吧?!彼P弄著她不再順滑,微微發(fā)黃的長發(fā),順便在小姐的臉上拍上薄粉,在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離里,紅娘才驟然清楚地發(fā)現(xiàn)時光和苦澀在自家小姐的身上留下了如此深刻的、抹不去的印記,她不禁回想起過去崔鶯鶯赴張生約時對鏡貼花黃的模樣,實在難以與眼前人相重合,恍惚間,她看見了小鶯鶯和崔鶯鶯的笑臉。紅娘慌亂的將眼眶中的淚憋了回去,笑著說:“今天的小姐真美?!贝搡L鶯羞澀的抿嘴笑了笑:“你說,他會喜歡嗎?我可真是好久沒這樣打扮了呢?!?/span>
張生回到家,在飯桌上看到崔鶯鶯愣了愣,崔鶯鶯低下頭憨憨的笑了,張生嘴角牽出一絲微笑說:“挺好的,只是有點不習(xí)慣?!彼€是沒忍心戳破崔鶯鶯,她不平整的臉上再鋪滿粉其實更令他不適。
晚飯后崔鶯鶯執(zhí)意要三個人一起去過去的那個荷花池邊走走,今夜整個城的人都會涌出來,人們都借著中秋夜的名義享樂著、釋放著。街上燈火通明,荷花池里漂滿了承載著愛與愿望的花燈,荷花被皺皺巴巴的擠到池塘邊,荷花池中間的小橋上擠滿了人,吃糖葫蘆的、打著燈籠的、猜謎的、打情罵俏的,那一座橋仿佛便是一座城,融進了百味人生。在人群中總是不能事事如意的,崔鶯鶯本幻想的溫馨時刻便這樣被人群沖散了,她只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后腦勺,卻獨不見紅娘和張生的身影。
張生尋不見崔鶯鶯,便低頭看了看身邊的紅娘,只覺得紅娘眼神游離,仿佛徘徊在自己身上,一股熱血沖進他的顱內(nèi),他不受控制的牽住了紅娘的手,用肩膀闖過人群,到了橋的另一端,荷花池旁的樹蔭下,那棵曾經(jīng)他和崔鶯鶯一起靠著作詩的樹下,紅娘渙散迷茫的望著張生:“先生這是做什么?小姐還在橋上呢!”張生喘著氣對紅娘說:“小娘子,你愿意和我走嗎?只有我們倆?!薄斑@是什么意思?那小姐呢?”“離開了崔鶯鶯,我也就擺脫了賣國賊女婿這個頭銜,一定能找到好的差事養(yǎng)活我們的,你便和我走吧,離開這片傷心地,讓我們二人去尋找快樂?!睆埳脑捪袷右话阍蚁蚣t娘,紅娘頭腦一時空白一片,張生搖晃著紅娘“好嗎?你就答應(yīng)我吧,我一定好好對你,余下的時光換我來照顧你?!庇行┭灥募t娘猛地清醒過來,揚起手便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向張生:“你是人嗎?小姐如此真情實意的對你,如今家境衰落你便只會一味責(zé)怪,不僅不體諒幫助小姐,還打起我的主意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說罷她便用力一推,張生“砰”的一聲跌落進了荷花池。
紅娘終于在橋上抓住了崔鶯鶯的手,崔鶯鶯張望著不見張生身影,只見橋下人群騷動,想湊過去看看怎么回事,紅娘拉住崔鶯鶯的手,憤怒不平道:“小姐!張生就是個畜生,他竟想拋下你與我私奔!”伸著頭張望的崔鶯鶯突然靜止了,原來她定睛一看,竟是張生落水被救起!慌亂下她只想沖進人群看看張生的安危,紅娘的話只如一陣不小心吹起發(fā)梢的微風(fēng),就這樣溜走了。
崔鶯鶯拉著紅娘跑近被撈起的張生,還不等崔鶯鶯開口,張生便勃然大怒的吼道:“你個小賤人!竟敢推你的主子進水!”崔鶯鶯愕然,回頭看向紅娘,質(zhì)問道:“什么?究竟怎么回事?”張生接嘴道:“這個小賤人趁我不備竟想謀害我,真虧我平常待她不薄??!”聽完崔鶯鶯怒氣沖天,失去理智的給了紅娘一巴掌,紅娘張著嘴發(fā)不出聲,豆大的淚珠從臉上滴下,她捂著臉嗚咽著說:“小姐,是張生,是因為張生竟想拋下你與我私奔,所以我才…我才……”一時間,崔鶯鶯與張生沉默了?!芭尽?,又是一巴掌。張生驚訝的望著崔鶯鶯,只見崔鶯鶯眼含淚花,揚起的手還未放下,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張生不是這種人,他是那樣的愛我……我與他的結(jié)合歷經(jīng)了如此多的磨難,他怎么可能會和你這樣的東西私奔!你竟污蔑他!是你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