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爸爸讓我去看爺爺,我在狂奔的火車上坐了一天一夜,又在破舊的汽車上煎熬了將近四小時,最后在拖拉機(jī)上經(jīng)過二十多分鐘的顛簸,才到了爺爺所在的村子。
村子很破,從我生下來就這樣破。五年前我在這里生活時它就是這個樣子,現(xiàn)在再看到仍是那樣的熟悉。冷風(fēng)吹起潮濕的枯草的氣味使村子更顯蕭條。
憑著記憶很快找到了爺爺?shù)幕h笆院,它沒有什么太大變化,只是原先的茅草屋頂換成了紅瓦,還多了一個比屋子還要漂亮的牛棚。我走進(jìn)院子叫了兩聲爺爺,沒有人答應(yīng),屋子里也是空空的,倒是牛棚里傳出了牛的嚎叫,我想爺爺一定在牛棚里。我剛要進(jìn)去,跑出一個人來,身上手上到處是血,我一看這人正是爺爺?!盃敔敚沂切c。”“小慶,小慶是我孫子,我孫子回來了?!闭f著他忘了身上手上的血一把把我摟在懷中,我嶄新的羽絨服變成了紅黃相間的顏色?!盃敔斈阍趺磁娜硎茄兀俊薄盃敔斣诮o牛接生?。⌒c你真是個有福的人,你一來牛就下了兩個崽子,我養(yǎng)了一輩子牛還頭一回碰上牛下兩個崽子的事。沒想到牛一下崽把我孫子下來了!”說著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跟著笑,但那時其實我在心疼我的羽絨服。爺爺就是這個樣子,說話不顧及別人,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爺爺是個“勇敢”的人,用東北話說是個“純爺們”。有一次村里分地,書記不知道怎么搞的少分給我們家兩分,爺爺拿著鐵鍬差點把書記的耳朵切下來。那一年我們家賠了很多醫(yī)藥費,一家人根本都吃不飽,才造就了現(xiàn)在發(fā)育不良的我。
爺爺嗜酒如命,他一天要喝五頓酒,早晨一次,中午、下午各兩次。喝的時候一盤花生米,一瓶老白干足矣。其實他喝不了多少,幾盅子而已。我小的時候他總是在盅子里剩幾滴讓我喝,我就故意裝出被辣著了逗爺爺笑。爺爺總是驕傲的說:“爺爺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早就能……”他哪里知道現(xiàn)在他孫子的海量。
別看爺爺沒什么文化,但爺爺是村子里少有的幾個在城里住過的人。有一次姑姑接爺爺去住了幾天,爺爺回來后幾個和他要好的老頭來看他,聽他講城市里的人和事。爺爺沒講城市里景色有多漂亮,也沒給他們講城市里的人吃的有多好,只是告訴他們在城市里上茅房能坐著,逗的幾個老頭笑得站不起來。
我去看爺爺?shù)哪嵌稳兆訝敔斆刻於己芨吲d,他見到人第一句話便是“我孫子來看我了”。我不明白為什么孫子看爺爺這天經(jīng)地義
的事情,卻使?fàn)敔斪兊媚菢拥尿湴痢?br> 時間過的飛快,我又要離開爺爺了。臨走的時
候,爺爺給我準(zhǔn)備了好多東西,大多都是土特產(chǎn),
由于路途遙遠(yuǎn)我只拿了很少的一點。臨走的那個晚
上,我哭了,爺爺那丘壑縱橫的眼角也流下了兩行渾濁的淚。我發(fā)誓明年我還回來看爺爺,爺爺深信不疑!但第二年我卻不知因為什么所謂“重要的事”沒能去看他。
去年冬天爸爸把爺爺接到家里,想讓他在我家住一段時間享享清福。至少我可以經(jīng)常看到他,他也能經(jīng)??吹轿?。可沒住上一個月爺爺便要回去,他惦記他的一畝二分地;惦記和他相伴一生現(xiàn)在由別人代養(yǎng)的老黃牛;惦記和他一路走來的那些老頭。我想不出別的原因,也許爺爺是不習(xí)慣坐著上廁所。
在臨送走爺爺?shù)哪莻€晚上,爺爺問我明年過年能不能回老家看他,我十分堅定的說:“能!”因為我確信現(xiàn)在沒有比看爺爺更重要的事了。